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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字情缘

0次浏览     发布时间:2025-04-22 10:10:00    

七贤书院是阳江地区历史最悠久、保存最完好的明代书院之一。任浩沿 摄

黄 莲

我对文字的兴趣,是从小时候接触到的那些公仔书开始的。

那时年小,还不认识字,看到村里小朋友在看公仔书,我也凑了过去,结果很快看得入迷,从此一发不可收拾,到处蹭书看。听说村里六伯家有很多公仔书,于是时常往他家跑,六伯疼我,不仅让我随意看,还经常给我买新书,有时偷偷塞我点糖果饼干。于是这些少边缺页的公仔书,成为我最初的文字道场,为我搭建起通往另一个维度的虹桥。

20世纪80年代的童年时光里,识字后的我便一头扎进了书的世界。直到方圆几公里的公仔书早已被我“扫荡”一空,饥渴的目光便开始转向其他文字。彼时家中尚未通电,煤油灯芯上跳动的微弱光芒,成了我深夜与书对话的忠实伙伴。晚饭后总佯装温习功课躲进房间,直到父母顺着门缝漏出的光戳穿我的“伪装”,隔着门板责备“眼睛不要了?”这才不情不愿吹熄灯火。可被窝里偷藏的手电筒光束,仍倔强地撑起一片秘密天地,非得再看几页才能安心闭眼。这份痴狂甚至让我在灶台边看书时酿过“惨剧”——柴火从灶口跌落烫伤了脚,红肿的水泡疼了好几日,却仿佛成了勋章,见证着与文字较劲的执拗。

四年级时,四大名著已悉数收入眼底。记得为争抢同学带来教室的《三国演义》,几个小书虫急赤白脸地抽签排顺序,轮到我时书皮早已卷了边。书主人气得要收回,我低声下气央求许久才换来读完的许可。这份对书的贪婪也让我成了老师眼中的“矛盾体”——语文课上,我的作文总被当作范文在教室里回荡;数学课却成了与课外书“暗度陈仓”的战场,数学老师冷冽的目光如刀片般剜过来,也斩不断我黏在字里行间的魂。

中学时代的阅读饥渴已化作血管里奔涌的潮声。图书馆粗糙的木架间,我的手指抚过年轮般的书脊,将岑海伦的烟雨、琼瑶的琉璃梦、金庸的江湖与梁羽生的剑影尽数囫囵吞下。直到某个酷暑的黄昏,师姐递来一份油印的《丹江潮》小报,铅字缝隙间渗出的墨香,突然为那个萌动的夏天凿开一扇暗门。

1992年7月15日的蝉鸣被永久拓印在记忆的胶片上。阳西石桥铺小学的操场正在举行首届丹江潮社员大会——上百个有梦想的人聚在了一起,争论的火星在顾城与海子间飞溅,有人用海子诗句叩击斑驳的乒乓球台,顾城的黑夜则被女生的发梢搅成漩涡。当社员证落下朱砂印章的刹那,钢印与纸张厮磨的震颤竟让我眼眶发热:那些在课桌底下传阅的书,那些被班主任没收的手抄诗,此刻终于有了庄严的姓名。

此后我们的书包里不再只有习题集。油墨未干的校报在走廊飘成旌旗,文学社招新启事被誊抄成煽情小调,午休时分的广播站突然念起社员的新诗……那年总以为自己在缔造什么,直到二十年后同学会,才惊觉我们不过是被文学选中的萤火虫,笨拙而灿烂地点燃了20世纪90年代某个潮湿的夏夜。

十六岁的长途大巴哒哒地将我们抛向省城站台时,文学社的招新海报是刺破我乡愁的第一枚银针。校报编辑部的漏水钢笔与图书馆的铜制钥匙,构成了我青年时代的两枚纹章——前者流淌着油墨的血液,后者守卫着知识的群山。那些无需登记簿做证的深夜,我把书一本一本往宿舍搬,《茶花女》《静静的顿河》《巴黎圣母院》……

初入职场的月光被切割成BBS论坛的像素格子。榕树下连载的十四行诗,天涯社区漂浮的杂文碎片,最终在某都市报副刊凝结成三厘米见方的铅字岛屿。直到家庭琐事及母亲的病情如潮水漫过WORD文档,还有创业的压力碾得心力交瘁时。作协群里的发表链接如稗草疯长时,我蜷缩在群中,像本被图书馆淘汰的残卷。

直到父母前后离开我们到了天堂后的某个午夜,旧书架掉下来夹在《飘》里的玉兰花瓣。于是,在重启文学篇章那页,僵硬的手指敲下第一个比喻时,我听见生锈的钢笔胆传来冰川解冻的脆响。如今每个句子都像刚破茧的凤蝶般笨拙,但或许所有中途停笔的人都活该承受这种阵痛——毕竟那个枕着陀思妥耶夫斯基入眠的少年,始终在时光深处为此刻的我预留了半盏灯。

早几年家里搬新居,我把其中一室用来做书房,将整面南墙浇铸成文字的圣殿,里面盛放着我这三十年来收集的成果。世界名著、国内外名家名作、唐诗宋词元曲、散文小说、诗歌杂志……虽然购买书籍花费了些钱财,但那份阅读的喜悦却充满每一个瞬间。而我闲暇时会随意挑上一本,坐在家里小花园,品着茶,读着我的人生。

此刻南窗下的茶烟正勾勒新的故事线,那盏穿越四十载的煤油灯,已蜕变为永夜不熄的精神火炬。我知道,当墨水流经岁月嶙峋的河床,每个字都会在时光深处结成舍利。而我,将继续用文字点亮生命的每一刻,书写属于自己的篇章。